今年31歲的高李華,，是高崇超小組里“需要被催婚的對象”。連續(xù)5年沒帶女朋友回家過年的他，聽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時候帶女朋友回來,？”或是“他們家里的女兒,，你見一下,?！?/p>
高楊社區(qū)高屋居民小組一角,。
催婚，已經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尤其在農村地區(qū),。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加強對農村適婚群體的公益性婚戀服務和關心關愛”，引發(fā)社會熱議,?！澳憧矗瑖叶奸_始催婚了,?！闭拷瓍谴ㄌ廖步值栏邨钌鐓^(qū)高屋居民小組組長高崇超笑著說。
“要進一步推動鄉(xiāng)村移風易俗,?！痹趧倓偨Y束的全國“兩會”上，農業(yè)農村部部長韓俊表示,，現(xiàn)在鄉(xiāng)村振興不振興,，不僅要看農民的腰包鼓不鼓,，還要看鄉(xiāng)風好不好。
2024年3月,，高屋居民小組發(fā)布《關于高屋村對本村男青年介紹配偶的媒人的激勵辦法》,，凡給本村35歲以上（含35歲）男性未婚青年介紹配偶并最終登記結婚的媒人，村小組給予1000元介紹費予以獎勵,。
事實上,，在廣東，除了高屋居民小組外,，湛江吳川市長岐鎮(zhèn)頓流村嶺頭自然村,、茂名市電白區(qū)旦場鎮(zhèn)青福村、河源市龍川縣鐵場鎮(zhèn)鐵東村等地都在2024年發(fā)布了媒人獎勵辦法,，被網友們稱為“紅娘獎”,。
去年高屋居民小組公布的媒人獎勵辦法,。
截至目前，僅有旦場鎮(zhèn)成功發(fā)放了“紅娘獎”,，其他村的“千元獎勵”仍難發(fā)放,，也有如信宜市水口鎮(zhèn)橫茶村、玉都街道旺同村等村“跟風”發(fā)布政策,。然而,，在采訪過程中記者發(fā)現(xiàn)，許多農村青年依舊被困在婚姻之外,。
婚戀困難
農村性別比失衡是主要因素
這個春節(jié),，高李華并沒有往年“忙碌”。在家里待了差不多一個月,，親戚朋友只介紹了一個女生給讓他相親,，“可能大部分女生都結婚了吧”。
高李華在深圳工作,，身高一米七五,，“工資一個月能有一萬五左右?！备呃钊A對自己遲遲未能談戀愛,、結婚的事情感到無奈：“可能是圈子太小了，身邊沒什么女生,。相親介紹的女生不一定跟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經常見不到面談后續(xù)就更難了。”
高李華朋友圈，期待愛情到來,。
高李華的情況并非個例,。僅僅是在高屋居民小組，就有200多名30歲以上青年未婚,。在吳川市長岐鎮(zhèn)頓流村南清自然村,，1100個村民中至少有120名35歲以上的青年還沒結婚。
2024年,，廣東省民政廳曾發(fā)布廣東各市2024年結婚,、離婚對數(sh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全省共有51.19萬對新人結婚,，湛江市有32737對新人結婚,，“近5年來，湛江結婚登記量都在全省第三,?！闭拷忻裾窒嚓P負責人表示，但鄉(xiāng)村的婚戀形勢依舊嚴峻,，“不僅是湛江,，全國各地的農村都這樣?！?/p>
“就是男多女少,。”一些鄉(xiāng)村的村干部和年紀較大的受訪對象認為男女比例失衡是當下農村青年婚配難主要原因,。
事實上,，我國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出生性別比偏高，男多女少現(xiàn)象比較普遍,。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總人口中，全國男性比女性多了3490萬人,，20至40歲適婚年齡男性比女性多1752萬人,。根據(jù)“七普”數(shù)據(jù)推算，全國未婚男女比例是13∶9,，農村未婚男女比例是2∶1,，而農村大齡未婚男女比例則高達13∶2。
留在鄉(xiāng)村的女性大多已經結婚生子,。
在農村大齡青年婚配難的成因中，性別比失衡確實是最大的結構性背景,?！傲叱墒悄械臎]找到老婆。女的要是想找還是相對容易一些,?！备叱绯寡裕謇镂椿榈哪星嗄曛?，條件稍微差一些的占了小部分,，但條件不錯的也大有人在。“有些是讀過大學的,，有些是做生意的,，經濟條件都還不錯。但一來二去,，就是沒能找到合適的,，但哪有那么多人給他挑呢？”
“我不抗拒相親,，除了家里人催,，自己也很急。但我們身邊沒什么女性朋友,，接觸不到,。”高李華直言,，自己在珠三角城市工作繁忙,、生活節(jié)奏快，很難有機會接觸到合適的人,。即使回到老家,，由于社交圈子有限，也很難遇到心儀的對象,。
試水一年
解題關鍵不在于政策性獎勵
2024年3月1日,，吳川市塘尾街道高楊社區(qū)居民委員會高屋居民小組發(fā)布《關于高屋村對本村男青年介紹配偶的媒人的激勵辦法》，試行1年,。
“大家有需求,，我們就要想辦法解決?！备叱绯f,，前兩年村里許多老人因為孩子遲遲沒有結婚而心急如焚,，紛紛求助村委會，在多方同意后開始實行媒人獎勵辦法,?！鞍l(fā)布‘紅娘獎’后，最遠的甚至有安徽,、湖南等地的媒人打電話詢問,，也介紹了一些女生，但都沒有促成,。我們的要求是要成功結婚才能給予獎勵?！?/p>
頓流村嶺頭自然村的村組長李俏光是從此前爆火的“王婆說媒”獲得的靈感,。“我們村戶籍人口有1380人,，30多（歲）,、40多（歲）還沒結婚的有10多名?！崩钋喂庠诖迕竦耐庀?，在2024年1月對外發(fā)布了媒人獎勵辦法，希望吸引一些“王婆”到村里解決問題,，“獎勵金由鄉(xiāng)賢支持,，大家都想解決村里大齡青年結婚難題?！?/strong>
然而,，一年過去了，原本滿載鄉(xiāng)親信心的“紅娘獎”,，并沒有成功發(fā)放過,。
高崇超（左一）經常與村民們聊如何解決村里大齡青年婚戀問題,。
對此，高崇超持積極態(tài)度,，“總歸可以多點渠道讓人給我們村多介紹些女孩子,。”但頓流村的村兩委干部,、村小組組長則略顯消極,，“搞了一年沒什么用。不是紅娘的問題,，是沒那么多‘資源’了,?！鳖D流村某干部表示。
“我就想在村里形成一種‘人人都做媒人婆’的氛圍,。讓更多人留意,、留心身邊適婚的單身男女，互相介紹,、牽線,。”茂名市電白區(qū)旦場鎮(zhèn)青福村是唯一一個成功發(fā)放獎勵的村子,。青福村黨支部書記鄧園告訴記者,，全村戶籍人口有10151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400多個30歲以上青年還未結婚,。“施行媒人獎到現(xiàn)在,，我們村已經有11對登記了,，有8個人來村委會領了獎。很多不是專業(yè)的媒人,，就是朋友鄰居這種留心介紹的,。比專門的媒人介紹更自然?！?/p>
在鄉(xiāng)鎮(zhèn)當紅娘10余年的康姐認為,，媒人獎勵辦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能激發(fā)大家參與介紹農村婚戀的積極性，但要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婚戀的困境,，還需要廣大農村青年從拓寬社交圈子,、提高個人綜合素質等多方面入手。“現(xiàn)在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靠說媒就能解決問題,。”
康姐的士多店也張貼著介紹相親的信息。
記者在走訪許多群眾發(fā)現(xiàn),，廣東農村彩禮金額普遍較低,。如吳川，彩禮在1.8萬元到5.8萬元之間,，為的是討個好彩頭,。“我們村里沒有哪一戶給不起彩禮,，這些家庭里的青年不結婚,，跟經濟因素沒有關系,。”高崇超說,。
當經濟條件不再是最大的阻礙,，農村青年的婚戀之路為何還是步履維艱？
有關學者認為,，很多農村青年有離農脫農的傾向和沖動,。“當青年男女對于未來城市生活充滿憧憬，而對農業(yè)農村當下生活感到信心不足,，他們會選擇離開鄉(xiāng)村,，留下了一個空虛化的鄉(xiāng)村。而這類青年群體,，到了城里,，又面臨諸多的不確定性，因而在婚戀市場上面臨很多現(xiàn)實難題”,。
觀念枷鎖
農村催婚背后的催生邏輯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養(yǎng)兒防老的觀念根深蒂固,。在催婚話語體系背后,，實際上還暗藏著催生這一終極需求。
記者采訪中發(fā)現(xiàn),，許多基層干部,、村民對于這些大齡青年遲遲未婚的擔憂更多是養(yǎng)老問題。“不結婚以后養(yǎng)老怎么辦,？誰來照顧他們,？”高崇超直言，村里之所以著急推動大齡青年結婚,，更重要的是擔心他們老了之后無人照顧,。
高屋居民小組常住人口約為2000人,，不少外出務工的年輕人把孩子留在家鄉(xiāng)由父母照顧,。
“每次回家，親戚鄰居都會問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要孩子,，好像結婚就是為了生孩子?！备呃钊A表示,，自己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況且如今養(yǎng)孩成本這么高,，教育,、醫(yī)療、住房哪一樣不需要錢,？”
催生的壓力,，又是不少農村女性抗拒婚姻的原因。“沒結婚還好,，結了婚就要問你考不考慮生小孩,。”離開農村在深圳工作3年的李紅面對父母的催婚很抗拒,。她表示身邊女性朋友都不想因為結婚生子而放棄自己的事業(yè)和追求,。“我們希望能夠在經濟和精神上保持獨立,，而不是成為家庭的附屬品,。”
在深圳工作的李紅閑暇之余會去學咖啡拉花。
對于基層干部而言,，大齡青年,，尤其是男性青年不婚不育還意味著“不穩(wěn)定因素”增多。“村里的‘光棍’多了,，對基層治理是不小的挑戰(zhàn),。”頓流村兩委干部謝偉新說,，“等他們老了就是五保戶,，現(xiàn)在這個年代不比以前，萬一他們有什么意見,，又沒人能說得動他們,，我們就很難應對?！?/p>
早前,，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周京曾指出，多年來農村大齡男青年婚配困境積聚了多層面的衍生風險,，如不積極介入,，將會帶來諸多社會影響和長期后果，這其中就包括大齡未婚男性群體的失范行為沖擊地區(qū)和社會正常秩序,。
破局尋路
直播間里興起鄉(xiāng)鎮(zhèn)“相親潮”
2021年到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連續(xù)五年關注農村婚戀,。今年特別強調要發(fā)揮婦聯(lián)、共青團等組織的橋梁作用,，鼓勵其扮演“紅娘”角色,，提供針對農村適婚人群的公益性婚戀服務。
“農業(yè)農村局迅速響應中央的號召,，組織開展多次公益相親活動,，為農村適婚青年提供更多的交友機會?！眳谴ㄊ修r業(yè)農村局局長駱禹榮介紹,，當?shù)卣劳朽l(xiāng)鎮(zhèn)農業(yè)服務中心、文化站等場所,，準備建立農村適婚群體信息庫,，涵蓋年齡、職業(yè),、興趣愛好等信息,，為精準匹配提供數(shù)據(jù)支持。
在湛江市遂溪縣河頭鎮(zhèn),，做了十幾年紅娘的瓊姑從去年開始“轉型”,，將鄉(xiāng)鎮(zhèn)青年相親的地點搬上了直播間：“以前都是線下介紹。現(xiàn)在有了直播平臺,，方便多了,，大家直接在手機上就能互相‘見面’,?！杯偣谜f。在瓊姑的直播間里,，經常有幾百人在線觀看,，男女雙方通過視頻聊天，覺得合適了再約線下見面,，大大提高了相親的效率,。
瓊姑外出直播時,，不少想脫單的男女前來支持,。
“這完全是非盈利的，就是想為鎮(zhèn),、村廣大單身男女搭建一個安全,、高效,、溫馨的交友平臺?！焙宇^鎮(zhèn)婦聯(lián)主席陳蘭芳十分認可瓊姑的做法,，也推動其創(chuàng)建的服務號“河頭瓊姑”成為河頭鎮(zhèn)“紅娘工程”公益相親項目。
如今,，在廣東各地,，許多人正在想法設法搭建平臺，給予農村青年更多接觸合適異性的機會,，讓“緣分”成為農村青年婚戀困境的解題之鑰,。
在“河頭瓊姑”服務號緣分大廳,，不少男女找到了自己的緣分,。
在深圳龍崗的城中村里，29歲的吳川姑娘林嘉欣創(chuàng)辦了“灣區(qū)候鳥讀書會”,?！拔覀儽е挥训哪康膮⒓樱壏值搅司驼剤鰬賽??！绷旨涡捞寡裕x書會里的成員來自各行各業(yè),，因為熱愛閱讀而聚在一起,，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會產生感情?！氨绕鹣嘤H,，這種自由戀愛的方式更讓人接受?！?/p>
然而,，要想從根本上改變農村大齡青年婚配難題，一兩場活動也許并不“止渴”,，仍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紅娘獎”雖然沒有發(fā)出去，高楊社區(qū)高屋居民小組仍希望能有人能領到,，高崇超也希望見證歷史性的一刻,，“我相信只要堅持推進這項工作，這1000元總能‘送’得出去?！?/p>
采寫：南方農村報記者 唐瑞謙
攝影：胡港濤